知识点教300
刘毓庆先生是山西大学文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先后任山西大学文学院院长、国学研究院院长。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史研究和国学研究。这里重点介绍他三十多年积累的关于神话和历史的研究成果。
中国神话不是一个独立的文化形态,而是一种依附于历史文化思潮而存在的叙弄形态和思维形态,是以神秘性思维方式为内核、叙事性表述为手段的表现艺术。西方因为历史文献记载的缺失,无法将神话与历史参比研究,而中国则不同,大量的历史文献以及百余年来地下出土资料的不断发现,使得我们对神话能够做出多方面分析。在研究反思中,我们发现:上古史非但不是神话的历史化,恰恰相反,上古神话更多是历史的神话化,在历史记叙不发达的时代,它承载着传承历史的功能。
夸父
我们现以《夸父追日》的神话为例来说明。《山海经》云:
大荒之中,有山名曰成都载天。有人珥两黄蛇,把两黄蛇,名曰夸父。后土生信,信生夸父。夸父不量力,欲追日景,逮之于禺谷,将饮河而不足也,将走大泽,未至,死于此。应龙已杀蚩尤,又杀夸父,乃去南方处之,故南方多雨。
夸父与日逐走,入日,渴,欲得饮,饮于河渭,河渭不足,北饮大泽,未至,道渴而死,弃其杖,化为邓林。
这是一个典型的神话。无论是夸父追赶太阳的伟大举措,还是饮干河渭的巨大威力,都是在现实中不可能见到的。但从历史的角度分析,这个神话最少披露了三个方面的信息。
一是夸父的身份。夸父是这个神话的主角"夸"字曾见于甲骨文与金文中,字从"大"从"于",在甲骨文中是作为方国名存在的;青铜器中有以"夸"为标识的爵和戈。据此,"夸"当是族名。"父",《说文》说是"家长率教者",自当是氏族首领。太公望又称尚父,就因为他是氏族首领。春秋时宋国有乐父、皇父、华父、孔父等,他们都是族长,故才有"父"之名的。这从神话关于夸父执杖的描述中也可以看到,杖在原始时代,有象征权力的意义。一般只有头人才能执杖。因而"夸父"即夸父族之长。据"后土生信,信生夸父"的记述,夸父族是从后土族的一支派生出来的。而《海内经》又说后土是炎帝之后,如此说来,夸父当是炎帝一族的人了。
黄帝战蚩尤
二是黄帝、蚩尤之战的反映。《山海经》中披露了夸父反抗黄帝而最终失败的信息。应龙"已杀蚩尤,又杀夸父"的表述,即说明了夸父与蚩尤一样,是一位反抗黄帝的英雄,后被黄帝集团的应龙杀死。在苗族的传说中蚩尤有一位大将叫夸佛,显然就是夸父。传说首领蚩尤被轩辕黄帝打败并杀死,后来大将军夸佛带领苗族人民由北转南,途中夸佛又被轩辕大将应龙一箭射死,夸佛身边的壮士被选为超度死者的"路师",歌颂蚩尤、夸佛的功绩。显然这些传说渊源甚古,皆与上古曾发生过的炎、黄大战有关,且与《山海经》记载相合。
三是关于当时气候恶化的反映。所谓"饮于河谓,河谓不足",其实是因大旱,黄河、渭河近于枯竭的神话表述。在关于黄帝的记载中,有三则与气候相关的传说特别值得注意。
一则是《庄子·在宥》篇有"云气不待族而雨,草木不待黄而落"的记载,言"风雨不调,炎凉失节",不排除这是一个源自远古自然灾害的传说。
另一则是关于旱魃的,见于《山海经·大荒北经》:
有人衣青衣,名曰黄帝女魃。蚩尤作兵伐黄帝,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。应龙畜水,蚩尤请风伯雨师,纵大风雨。黄帝乃下天女曰魃,雨止,遂杀蚩尤,魃不得复上,所居不雨。
旱魃
吴任臣注引《玄览》说,旱魃所见之国,赤旱千里。《神异经》亦言魃见则大旱。
第三则便是夸父的传说。将这三则结合起来看,可以推断出黄帝时期确实发生过一场大旱。夸父因渴而死,正是死于干旱的说明。可以看出,夸父神话其实是夸父历史的神话化。像上古神话中的主角黄帝、炎帝、蚩尤、颛顼、后羿、大禹,等等,其实皆为历史上对人类发展有过突出贡献的伟大人物。据此可以说,上古神话的主要功能,在于记叙历史。
(编辑 景绪)